“升华”应该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的——也可能很长,不过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。
在那道土匪似的光出现以后,我就失去了对“时间”的感知,又或是我失去了“时间”的概念,总之我可以像慢镜头一样、逐帧观察身体每一次的诡异变化。
那真的是一种诡异的变化。
我的脚趾头们率先罢工,十个趾甲飞散成看不见的微粒,底下粉嫩嫩的甲床完好无损,好像那里从来就没长过趾甲……哦不,现在是从没长过脚趾了。
十个脚趾不翼而飞,让我的双脚变成像机器猫一样的、两个扁平的肉球,但我还能感觉到我的脚趾,甚至在活动它们的时候,还能闻到呼扇起来的、微酸的汗臭味。
“上次洗脚是什么时候来着?”
一个不靠谱的问题闪过,又带走了我肉球似的双脚和小腿,但我没有因为失去支撑而摔倒,而是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,像个幽灵一样的浮在空中。
奇怪的是,这个时候我还能感受到重力,于是我忍不住诧异了一下,随后又看到我的肋骨像跑马灯似的、一根根的亮了起来。
不同于那道土匪似的光,我的肋骨们亮的很隐晦,像是手电筒隔着手掌透出的红光,而在那些的亮光熄灭后,我的肋骨们也消失了。
失去束缚和支撑的内脏,在重力的作用下落进腹腔、瞬间把我松垮的肚皮撑的像孕妇一样。
食道、气管之类的东西,拽的我嗓子里有点发痒,我想咳嗽一声但没成功,因为我的喉咙跟着肋骨们一起走了。
再接下来,我的肺叶像两个失去弹性的气球一样垮了,不是“砰”的一声直接炸开,而是“噗”的一下跨散在胸腔里,然后顺着残留的气管、翻上来一股人体脂肪独有的味道。
我真的很想分辨、或者说形容那种味道,但可惜我也只闻到了一瞬,然后我的鼻子就离我而去了。
耳朵、嘴唇、面皮、舌头……最后离开的是我的双眼,它们始终尽职的盯着这一切,像两个小区物业倒闭后,却依然坚守岗位、不舍得关闭摄像头的称职保安。
可惜该来的总是要来。
哪怕我的眼睛再怎么尽职尽责,逐渐消失的视觉神经,还是让我的视野开始像素化——不是模糊或者马赛克,而是把眼睛凑近老式电视机的屏幕时,从显像管里看到的、光学三原色所构成的各种光点。
到最后,“颜色”的概念也没有了,我的视野里满是流淌的光条,像科幻电影里、黑客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一样——它们应该是有颜色的,但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。
几万亿、甚至几亿亿根的光条,在我的周围汹涌流淌。
我感觉自己像万能的上帝,可以随心所欲的去拨弄、操控他们;同时我又感觉自己像一只可怜的虫子,那些流淌的光条结成了我的茧、把我永生永世的困在这里。
就在这种纠结、矛盾、甚至是两个极端的复杂心情下,我好像听见了一声极轻微、又极其悠长的“嗤——”
像慢慢漏气的轮胎,又像是谁在疯狂摇动碳酸饮料后、拆弹一样小心翼翼的拧开瓶盖。
那大概是我在这个宇宙、或者说这个维度里,留下的最后一点动静,再然后我就不是“我”了。
我能清楚感觉到,自己变成了无数个“我们”,在一片广袤的空间里,做着毫无规律的布朗运动。
“我们”不是我,“我们”又都是“我”。
飞散的“我们”像一块块棱镜、折射出一幕幕的“我”的过往——某次考试作弊差点被抓;第一次接吻因为太紧张而磕到了牙;还有杨佩宁做的红烧茄子。
所有这些信息还在,只是再也拼不成一个、抱怨“这是什么破体验”的人了,就像一本被撕碎又扬了满地的日记,哪怕每一粒纸屑都还在,也没人能再读懂它了。